~棋文弈事~

小丸子

特派記者：黃慧真

    禮拜六的弈廳，如往常一樣門庭若市。

    小朋友們面對面地坐著，專注地盯著眼前的棋盤。助教老師仔細地巡視著，準備雖時呼應小朋友的需要，並且協助他們。棋子劈啪地敲在棋盤上的聲音，此起彼落著，形成一種說不出來的節奏感。坐在一旁專心打譜的我，絲毫不被這樣的節奏感打擾著。

    直到突然間，一個小女孩打斷了我的注意力。她是一個綁著左右兩個辯子的小女孩。甚至額頭上的瀏海，也紮了一個小馬尾巴。戴著一個小小的眼鏡，手上抱著一本她專用的弈廳成績紀錄本，她怯生生地靠過來，用著害羞的、童稚的嗓音，問我說:"姐姐，我可以和妳下一盤嗎?"我認得她。她是高級班的一個小朋友，十來個小男生中，只有單單兩個女生，顯得特別地顯眼。不像其他愛表現，愛搶風頭的男生，每次都是靜靜地坐在後面，靜靜地舉著小手。我讓她五顆，開始下起來。高級班的程度已經很不錯了，我一點也不敢掉以輕心。很快地，我就發現，她的興趣不在棋盤上。

"姐姐，妳幾年級?"

"呃…~~嗯"，這個問題不好回答。

    上一次有一個小男生還很不識趣的問我說:"阿姨，妳是不是有兒子在這裡學圍棋啊?正準備要和他下棋的我，哭笑不得地回答他:對啊，所以你如果贏我太多的話，我會叫我兒子報仇哦~"，五顆不好讓。我很積極地拉近差距。大概是因為棋力有差的關係，也許是因為個性的關係，她的棋一點也不兇狠。

"那，姐姐，妳是在上大學嗎?"她鍥而不捨地追問著。

"嗯~~那妳幾年級?"我反問她。"我三年級~~大家都叫我小丸子!"

"三年級很懂事了啊~~!妳一定很乖、很聽話。"我稱讚她。

"呃…有時會和妹妹打架啦~~可是是她先開始的~~!!"她很誠實地承認著。

    我攻進三三，打算在角地裡頭做活。也許是因為空間不夠，也許是因為我能力不夠，我差一手，無法成兩眼。眼看著她只要輕輕地一扳，角上的陣地就掛了。她看了棋盤角落的那塊白棋一眼，手拔下了別的地方。讓我有機會，趕緊補了兩眼活。

    好奇又忍不住，我問她：妳已經是高級班了啊，應該知道下這裡可以破眼的…妳知道這塊是活不成吧？為什麼不破我的眼呢？她露出可愛的笑容，用孩子的聲音，有點不好意思的說:"因為我喜歡~~！"

    喜歡~~?我不懂。

    "妳是喜歡這樣下？還是妳喜歡讓我活？還是因為妳喜歡我？"我問她。

    "因為我喜歡妳。"她承認。

    那一刻…我真的說不出話來。在這個棋院內…在這些視輸贏如榮譽的小朋友裡，她純真地做她自已…雖然有點和這個輸贏的世界格格不入。她一句話，消盡了我的肅殺之氣。

    因為她喜歡我，所以她願意讓我贏。因為她喜歡我，所以她願意讓一步。在她的心目中，輸贏一點也不重要，人才是重要的、感情才是重要的。這樣的包容、這樣的接納、一點也不作做…她只是單純地，將她的友愛和真誠，用她的方式，散發出來而已。可能她的圍棋老師會皺眉頭，可是當下那一刻，我真的很感動。

    當然小丸子也有壓力。她的美好特質不見得被她週圍的人所珍視。在課堂上，要和同學一同聯手和老師下讓子棋時，輪到她的時侯，男同學在她步上台前去落子的時侯，在後面大聲喊著"小丸子，妳給我下得有殺力一點~~!!!"

    圍棋愈到高段，女生就愈少…台灣的職業棋士中，女生的比例低於百分之三。因為這是一個非常競爭，用不認輸、想要贏的心和成就感作為動力來驅動進步的世界。和女孩子包容、和諧、感性的天性是有落差的。棋下完。她賴在我的身邊不肯走。研究我的棋譜、我的鉛筆盒、我的筆記本。可愛的小丸子啊，妳讓我印象深刻…因為妳是如此地可愛，純真、善良、信任，絲毫不經過污染。

    就像，我們每個人，在長大以前的樣子一樣。